第15章 天亮了

    太子太傅石建，</br>　　他是一个被装进箱子里的人，</br>　　一个名为忠孝礼法的箱子。</br>　　石建意识模糊，本还觉得有些冷，现在却不冷了，</br>　　他逐渐感觉到，自己的神绪，正慢慢的飞起来，</br>　　飞到半空中，俯瞰着自己的身体，俯瞰着未央宫的遍地尸首。</br>　　耳边都是喊杀声，但又好似很远，忽又变得很近，如海浪一般，反复起落。</br>　　石建就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被这么突兀的放在金滩上，</br>　　黑色大军如巨大海浪，呼啸而来，见到了这块石头，都在有意避开，</br>　　不动的石头正分开巨浪。</br>　　石建不想睁眼，也不敢睁眼。</br>　　现实和记忆像粘稠的各色颜料，彻底搅拌在一起，石建终于分不清了。</br>　　暖洋洋的日光，照在石建身上，</br>　　可石建并不觉得暖和，身上的剧痛，随着他呼吸更重，</br>　　石建只能紧闭着眼睛，屏住呼吸，年轻的脸上满是害怕，</br>　　“谁让你这么干的？！”</br>　　父亲的怒吼声，弟弟的哭声在耳边响起，</br>　　啪！</br>　　又是一戒尺抽下来，石建脸上立刻长出一道血痕，血痕灼烧起来，掩盖住了身上各处的疼痛，</br>　　石建声音颤抖，</br>　　“阿翁，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不干小庆的事！”</br>　　啪！</br>　　“长兄如父，小庆犯了错！自然是因为你没做好！我没问你谁错了！我问你谁让你这么干的！”</br>　　剧痛又传来，掩盖住了脸上方才的痛苦，</br>　　“是小庆没吃饭，我便让他先吃了，坏了礼法规矩，都是我的错！”</br>　　“规矩！规矩！我教你了这么多！你为何还要犯这种错误！”</br>　　啪！</br>　　“谁叫你这么干的？！”</br>　　“是，是我自己这么干的...”</br>　　啪！</br>　　“跪在这！跪死在这！”</br>　　“哥！哥！”</br>　　弟弟石庆的哭声渐远，石建扑倒在地，</br>　　可双膝似生根了一般，不敢挪动，眼睛也不敢睁开。</br>　　未央宫的石建，耳边喊杀声又近。</br>　　“大舅！城门军扑过来了！我挡住后面！”</br>　　“不用，你一定要快！</br>　　我挡他们，你快杀进宫内！记住，还有暗卫！防着点！”</br>　　“知道了！来人！随我冲杀！”</br>　　“我们打不过大将军和霍将军啊！要不我们也倒戈吧！”</br>　　“你疯了！顶住就行了！若是这时候倒戈，你全家都得跟着死！”</br>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br>　　“殿下！我来护您！”</br>　　“韩增，你快去支援长乐宫西阙！”</br>　　“北阙呢？”</br>　　“让你爹去！”</br>　　“陛下呢？！”</br>　　“不知道！管不了这么多了！快杀！”</br>　　石建看着自己变成雪人的身体，又看向对敌人似有杀父之仇的将士们，</br>　　现在还有礼法吗？还有规矩吗？</br>　　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br>　　礼法，忠孝，因何而存在？</br>　　“你阿翁生这么大气，也有他的道理。”</br>　　一道声音响起，光是听这声音，就能感觉到，这是个温柔的女人。</br>　　“阿母...”</br>　　石建闭着眼，循着声音，委屈哭出声。</br>　　妇人抱住石建，</br>　　心疼道，</br>　　“你阿翁有道理是有道理，可也不能这么打你啊！”</br>　　“孩儿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弟弟没吃饭，我就是给他弄了一点，阿翁就气成了这样，阿翁要打死孩儿！”</br>　　“孩子，石家便以忠孝立家，忠孝礼法不在，这个家也就不在了，你虽出于好心，可你阿翁却看得更远。</br>　　记住，孩子，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忠孝。”</br>　　“阿母，什么是忠，什么是孝？”</br>　　“对君为忠，对父为孝。”</br>　　“可若是昏君呢？若是恶父呢？”</br>　　石建感觉到嘴被捂住，</br>　　阿母慌乱的声音响起，</br>　　“孩子，这话不该说，这也不是我们能担心的，石家只知一事，</br>　　尽忠！尽孝！”</br>　　“阿母...”</br>　　石建脸上血痕传出莎莎的刺痛，是泪水流过。</br>　　“我不明白啊...”</br>　　“未央宫大门开了！”</br>　　“暗卫杀出来了！妈的！我顶上去！”</br>　　“嗖嗖嗖！！！”</br>　　“啊啊啊啊！”</br>　　对君为忠，对父为孝。</br>　　以血缘礼法为核心，架构起了整个王朝。</br>　　这是对的。</br>　　石建他爹也是对的。</br>　　但，好像石建也没错，他不过是不想让弟弟饿肚子。</br>　　石建他爹没错，石建也没错，那是他弟弟错了？</br>　　弟弟都没到说话的年龄，只知道饿了要哭，难道要对一个没有认知的小孩，讲礼法吗？</br>　　既然都没错，那石建怎么会跪在这？</br>　　或许，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br>　　“孩子，起来去与阿翁认个错。”</br>　　“阿母，我不敢！阿翁要我跪死在这！”</br>　　沉默。</br>　　“你阿翁那都是气话，他对你期望很高，石家以后都在你肩上担着，他怕你走错路，毁了自己，毁了石家。”</br>　　“我不敢...我不敢...”</br>　　石建的声音充满恐惧，</br>　　阿母的呼吸更近，</br>　　她跪在儿子身前，声音前所未有的认真，</br>　　“来，孩子！</br>　　睁开眼睛！！”</br>　　“先生！先生！”</br>　　扑面而来的血气，刘据解开披风，包住石建，</br>　　石建被冻僵了，拨开他脸上的雪，石建被冻得嘴唇青紫，双眼紧闭。</br>　　“殿下，他还有气！”</br>　　“放平！铺上东西！给先生放平！”</br>　　“我已经没了一个先生，不能再失去您了！”</br>　　“先生，睁开眼睛啊！”</br>　　“阿母，我不敢。”</br>　　“睁开眼睛！”</br>　　“我....”</br>　　阿母的声音，和殿下的声音，完全重合在一起，</br>　　“睁开眼睛！”</br>　　石建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不清任何事物，只有一团团的小光晕，</br>　　阿母的脸凑过来，</br>　　温柔道，</br>　　“记住这一刻！”</br>　　再认真看过去，是殿下关切激动的眼神，</br>　　“先生，您醒了！”</br>　　石建跪在未央宫前，闭眼前，看到的最后一眼天地，</br>　　黑云密布不见光，又有大雪倾覆落下。</br>　　再次睁开眼，</br>　　朝阳的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石建适应着看向眼前，</br>　　广阔无垠，天空湛蓝如宝石。</br>　　石建愣住许久，</br>　　笑道，</br>　　“天亮了...”</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