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六章 春晚与年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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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春晚连续两年取得了辉煌成功,已经完全改变了共和国除夕守岁的习惯。
  1985年的除夕夜,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几乎成为这一天老百姓最期待的事儿。
  只可惜勇于创新并不总意味着伟大的成功,称职的导演也做不到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的,
  想当初凭一己之力解禁了《乡恋》,力排众议让《吃面条》小品和观众们见面,靠单枪匹马请来港澳同胞登上春晚舞台,并一手促成《难忘今宵》这首经典主题诞生的黄导,这次可真的玩儿现了。
  本届春晚,他光想着要为了全国人民展示出宏大的场面了。
  非要把举办现场挪出电视台的演播大厅,改为在能容纳一万五千名观众的京城工人体育馆举办。
  却没想到以电视台的现有设备和调配手段都不足以支持这样的演出形式。
  由于有线耳机的通讯信号太差,经常会出现指挥失灵,指挥中断的情况。
  以至于导演的安排,演员和主持人都听不到,甚至现场还出现了人在说话但没声音的情况,
  这就导致这次春晚现场几乎全面失控,完全没有前面两届春晚那种行云流水般的转态。
  反而沦为了一届让全国人民深感失望的春晚,堪称灾难性的重大失败!
  实事求是来讲,从春晚刚开始播出,电视屏幕上的效果就不尽人意。
  别的不说,用浑厚的声音来介绍现场情况的赵忠祥,一亮相就让人看着不舒服。
  本来以黄导的设想,体育馆观众多了,现场氛围应该特别热烈、特别欢快才对。
  可实际上观众离舞台远,加上光线反差大,体育馆整场环境发暗,反而让现场显得沉闷,喜气全无。
  另外,所有人都未曾想到,才第一个正式节目就出现了重大失误。
  按照节目单,排在首位的是国家京剧院演出的京剧《百猴迎春》。
  要说起来,本来牛年用一群猴子开场就够让人莫名其妙的了。
  可谁知就在摄影机的镜头中,这出戏的主角——一個靠滑轨飞行的孙大圣,偏偏还和栏杆撞上了!
  眼瞅着大圣惨不忍睹被栏杆撞翻的事故场面,实在是让大家忍俊不禁、又有点尴尬的情景。
  不知多少人在电视机前感叹啊!
  幸好不是真人,只是个道具。否则闹出人命来,这场演出还怎么继续啊。
  而就这还算好的呢。
  如果说这一幕还能让大家理解,多少也有点逗乐作用的话。
  那么到了器乐演奏《编钟乐曲》的时候,就一下子转为让人毛骨悚然的反感了。
  因为大型场馆的表演,对灯光的要求比较高。
  但是当时的华视根本没有搞过这种大规模的文艺活动,习惯了室内环境的要求却适应不了室外环境,轻视了灯光效果。
  结果身着古装的演员们开始奏乐,简直宛如一帮来自冥界的牛鬼蛇神,鬼气森森。
  又或者说,怎么看怎么都觉着像过去办白事儿的场面。
  所以到这会儿,老年人群体就率先受不了。
  不知多少上岁数的老头儿老太太在电视屏幕前大皱其眉,或是大摇其头。
  更有甚之的,骂句丧气,扭身走人,不受这个刺激了。
  于是收看春晚的不少家庭,都出现了轻重不一的观众减员情况。
  可晚会的失败仍然没有就此止步。
  要知道,后面的歌曲《万里长城永不倒》,虽然是热播电视剧《霍元甲》主题歌,深受大家期盼。
  但在这么重要的演出上,春晚居然不用原唱叶振棠,反而用吕念祖翻唱,也是够令人费解的。
  观众们的直接感受,就是相当失望。
  还有罗文演唱歌曲《共享快乐年》、《在我生命里》,一样反应平平。
  这主要是因为《射雕英雄传》并没有通过电视台大范围在大陆播映。
  内地除了爱看录像的小青年和孩子,就没几个人听过罗文的《铁血丹心》。
  罗文在内地知名度不高,观众自然不会感冒。
  而且当代大陆地区的审美还没到与世界“完全接轨”的地步,也真看不得女了女气的“妖男”。
  许多观众在看罗文演出的时候,心里一个疑问是免不了的。
  电视台找这么个“兔儿爷”来干嘛?
  再往下,黄阿原搞现场募捐,民族歌曲,戏曲演唱……一个接一个毫无兴奋点的节目,彻底把晚会的节奏带入了松散、缓慢的境地,完全达到了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催眠效果。
  由于孩子们在白天已经可劲儿的撒欢儿了,在这些节目播出的时候,大部分便就此进入了梦想。
  除此之外,本届春晚的节目编排上还出现一个重大失策,就是曲艺节目的数量少得可怜。
  偏偏王景愚的杂技客串毫无新意,为“津门运动衣厂”做的植入广告极为牵强,流于下乘。
  那么相声中除了马老的《大乐特乐》,也就是姜昆一个《看电视》了。
  结果马老的风格本就偏于平缓,在如此大的场地耍单口相声,根本没法看清他的表演。
  而李文华又生病了,姜昆只能与旁人搭档,所以反响都明显不行。
  唯一值得称道的亮点,让人耳目一新,笑不拢嘴的曲艺节目,就是小品《拍电影》。
  然而零下十度的演出环境,让只穿背心小褂表演的陈培斯差点“舍生取义”,演出一结束就被送上了救护车
  毫无疑问,这也是一件没人希望看到,绝对不该发生的事儿。
  至于歌曲类节目,虽然数量比较多,但依然乏善可陈。
  除了房新华的《小草》,董文华《十五的月亮》,黄锦波的《龙的传人》,和汪明荃的《万里长城万里长》这几首歌,就再没有什么高水准的歌曲了。
  连去年红得发紫的奚秀兰和张明敏的表现都平淡无奇。
  尤其是黄导应广大观众要求,安排归国探亲的电影明星岑冲通过春晚,对全国观众们说几句拜年语,更是出现了极为严重的重大失误。
  或许是岑冲旅途劳累,刚下飞机就接到这样的任务,头脑不是很清醒。
  或许是她太不把这次上春晚,对全国观众的发言当回事了。
  她居然说出了“不想回来”和“你们X国人”这样的话,犯了众怒。
  结合她是明星中首先出国的事实,她就此背上崇洋媚外的骂名。
  总而言之,这一晚上,家家户户看春晚,都是看得冒烟又冒火。
  正因为头两届春晚的吊高了人们的“胃口”,以致于大部分人对这场演出的评价都不高。
  甚至出于对节目的失望,有不少家庭都放弃了对电视机的固守。
  转而又恢复了旧日的传统,去街上放鞭炮,去闲聊说笑,靠打牌下棋消磨时光了。
  值得一提的,倒是京城早已经消失不见的麻将牌,也在这一晚正式死灰复燃了。
  那几乎都是去广东上货的个体户弄回来的。
  基本上都是绿白两色劣质塑料壳组成,以劣质胶水粘合在一起,中空,内装泥沙以增加分量的玩意。
  打几圈下来,用做麻毯的床单别说睡人,就是睡刺猬都嫌硌得慌。
  可再怎么说,也比傻呆呆看这样的春晚有意思的多啊。
  从这个角度来说,恐怕1985年春晚对麻将牌的风行和推广,还起到了一定推波助澜的促进作用。
  起码让这一年,成为了京城在解放后全面开始恢复麻将传统的元年。
  不知有多少户人,纯粹是因为春晚的无趣,才开始了麻将的布道。
  再之后,春节假日甚至尚未结束,批评的信件就像雪花一样,从全国各地寄到国家电视台。
  以前观众来信是表扬春晚节目办得好,这次来信,无一例外是批评节目办的“质量低下”“杂乱无章”。
  而且由于批评的观众太多,电视台方面也不得不有所交代。
  于是十一天后,电视台通过《新闻联播》,郑重其事地就此事向全国观众道歉。
  这还不算完,有关部门先后派了四个调查组到国家电视台,调查晚会质量,分析失误原因。最后黄导因此被停职半年之久,打击可谓不小。
  不过春晚的失败,倒是对宁卫民没什么影响,因为他早就知道这场晚会回砸锅。
  而且三十年后还会被网络时代的网友们挖出来,冠以“史上最差”的一届春晚。
  那么既然没有期待过,也就无所谓失望。
  这个除夕夜,他的精力都放在跟老爷子闲聊天,聊聊旧日光景和过去的人们怎么过年上了。
  大概是最近的几个月,宁卫民一忙起来,师徒俩好久都没在一起这么放松,这么亲近的聊过天了。
  看徒弟连电视都春晚都不看了,专心跟自己聊天。康术德的心情也不错,还真想起了一些几乎忘记的往事儿。
  在宁卫民听来,好多都挺有意思的。
  比方说,这最后的一天的黄昏,仍然是好多小贩赖以生财的宝贵时光呢。
  据老爷子的所说,过去的京城,除夕临近黄昏时分,是街上最清静的时候。
  店铺早打烊关门,胡同里几乎见不到人影。
  除了寒风刮得电线杆上的线和树上的枯树枝子呼啦啦的响,听不到什么动静。
  只有走进大小四合院或大杂院里,才能够听到“乒乒乓乓”在案板上剁饺子馅儿的声音。
  那是从各家里传出来,你应我和似的,就像是过年的前奏。
  但往往就在这时候,胡同里会传来一声声“买荸荠喽!买荸荠喽!”的吆喝声。
  由于四周清静,这声响便显得格外清亮,在风中荡漾着悠扬的回声,各家都能够听得见。
  这时候,各家各户通常都会有人走出家门,来到胡同里,招呼卖荸荠的。
  “哎,买点儿荸荠!”
  卖荸荠的先不问数量,倒是会再次刻意问上一句。“您买荸荠呀?”
  买主儿便会说,“对,荸荠!”
  卖荸荠的一定还会再问,“年货您都备齐了?”
  大人们便会欣然作答,“备齐啦!备齐啦!”
  然后彼此笑笑,点头称喏,算是提前拜了年。
  荸荠,就是取这个“备齐”之意。
  那时候,卖荸荠的,就是专门来赚这份钱的。
  买荸荠的,无非是图这个荸荠的谐音,讨这份吉利的。
  那时候,小贩卖的荸荠,一般分生荸荠和熟荸荠两种,都很便宜。
  也有大人手里忙着有活儿,出不来,让孩子跑出来买的。
  总之,各家是一定要几个荸荠的。
  对于小孩子,当然不懂得什么荸荠就是备齐了的意思,只知道吃。
  那年月,冬天里没有什么水果,就把荸荠当成了水果。
  特别是生荸荠,脆生,水灵,年下吃来,很是有点儿滋味呢。
  在老爷子的记忆里,除了北平沦陷的那几年,除夕临近黄昏,胡同里必定有叫卖荸荠的声响。
  整个马家花园的人,无论主人,还是仆人,无论主家还是租客,都会恪守着京城这一份传统,总觉得是有个吉利的讲究。
  那位给宋先生护院的蓝爷,一般还会把买回来的荸荠用水煮熟,再放上一点白糖,然后让宋先生的孩子连荸荠带水一起吃,说是为了去火。
  老爷子还说,随着他越来越受宋先生的看重,随这和蓝爷相处久了,关系也越来越好,后来他也会分到一份儿。
  但这已经是除夕之夜荸荠的另一种功能了。
  属于实用,而非民俗,就像把供果拿下来吃掉了一样。
  同样还是除夕的傍晚,时间如若再往后错一点。
  当天儿似黑未黑,说不黑看什么都有点模糊的光景。
  往往在胡同间又会听见另外一种吆喝声,“老太太,老太太,给您送财神爷来了!”
  在全部过年应办的,应买的,到了听见一些半大孩子,夹着一打儿财神爷纸像,挨家挨户的给人送财神爷的时候,这就算是过年筹备的最后一件事儿了。
  要是请过了财神爷的,可以答复“请过了”,若是还没有的,一大枚便可接过一张。
  穷人家的孩子,但凡不怕见生人,嘴甜会说话的。
  起码能利用这个好机会,给家里挣出一两天的嚼裹来。
  尤其像马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往往来者不拒。
  只要有孩子上门,门房都会留下他们送来的财神像,给一大枚。
  最绝的是外头送,园子里也送。
  像李立,肖忠他们这样门房的孩子,就一直包揽着园子里“送财神”的差事。
  不过他们送一次就不是这个数儿了。
  由于马家花园里,无论主家还是租客,全是富贵人,出手起码一角纸币,他们的收益是外面孩子的二十五倍。
  当然,这些富贵人更加不可能拒绝这样的吉利。
  所以既然不影响自己的收益,他们也并不介意带着康术德一起送。
  尤其当他们成为朋友之后,这就更是有福同享的一刻。
  事实上,要是腿勤快点儿,把各家统统跑下来,每人弄个一两块钱也不在话下。
  大人即使看着眼红没用,因为这差事成人不能干,就是半大小子的专享红利。
  听老爷子讲到这里,宁卫民忽然心里一动,若有所悟。
  觉得“送财神”这种年俗挺特别啊,而且好像和西方洋人的万圣节有点像。
  只不过区别在于,外国的小崽子都是扮成妖魔鬼怪,以调皮捣蛋来胁迫别人,为了换点糖果。
  而咱们的孩子们是说好话,送吉利,换点零用钱。
  是不是从这方面也能看出文化的区别,种族的优劣来。
  像咱们这样拥有五千年文明的东方古国,好像终究要比毛儿都没退干净的野蛮民族,要和善许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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