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节 黑尔的大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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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新近铸造的达尔格伦式大炮,自从黑尔从901的残骸上捞起了这种火炮,兵工厂就开始着手仿造。但是限于工人的能力和技术细节的缺失,黑尔没能采用对达尔格伦炮性能起到关键性作用的中心冷却铸造法工艺,这使得铸造出来的达尔格伦炮徒具外形,性能打了很大的折扣。安全起见,不管他如何对“澳洲人”居然只铸造130mm的达尔格伦炮感到惊讶,他自己组织铸造的同类火炮的口径也没有超过这个口径。他只能在火炮生产上采用退而求其次的方法:用水轮锻锤锻造炮身,然后钻膛,制造出滑膛炮来,再在炮膛内刻出膛线。
  工人的素质,车间机械的运行效率都存在不少缺陷,使火炮质量和产量提升面临着许多困难。特别是缺少足够的燃料和原材料,使得工厂经常处于半停工的状态――昏昏欲睡的菲律宾殖民地眼下能够提供的资源对于黑尔的抱负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他不得不依赖周期漫长又不可靠的进口贸易来获取这一切――这也是他为什么如此着急的开发碧瑶的金矿和提议殖民地当局建设造币厂的原因,菲律宾缺少能够出口的商品,仅仅靠来自新西班牙的王室补助和本地税收难以支撑如此庞大的军事整备。
  不过能制造出令西班牙人为之咋舌的大炮已经是个巨大的进步了。狡猾的黑尔先生总是用那门博铺兵工厂制造的大炮做射击演示,以便给达官贵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费尔南多马科斯只是个海员,连火炮应该是前装还是后装都分不清,不过当看到以前从未见过的达尔格伦式大炮从铸炮车间里推出来时,他依然由衷地为自己的恩主赞叹欢呼。
  空场上还架着一具圆木搭建的人力起重架,这种厂区里最常见的机械是为吊装重炮设计的。不过马科斯这会儿看见的三个他加禄劳工并不是在忙着吊装大炮,而是将几个看似沉重的木板箱绑在一块儿吊起来准备放到一边停着的牛车上,比起将箱子一个个抬上牛车,这样当然省力得多也快得多。马科斯突然发现大事不妙,在黑尔的工厂里待的时间不算短了,他一眼就认出那种长形板条箱是火箭弹的专用包装。
  他大声吼叫着。驭手惊恐地拉住马,只见马科斯老爷从自己身后的车篷里一窜而出,跳下车飞奔而去,边跑边狂吼怒骂。土著劳工们被惊得不知所措,虽然听不懂马科斯情急之下蹦出的一连串菲律宾式英语,可是能让一位“老爷”如此激动和愤怒绝对是出了什么糟糕的事情。仿佛为了证明马科斯的暴怒并不是没有理由的,捆绑弹药箱的绳子恰巧此时断开了,木箱带着沉重的啸声砸到夯实过的地面上,碎木片裹着干硬的碎泥块四散飞蹦。
  马科斯不知道自己趴在地上多久才意识到并没有发生爆炸。他看到三个土著劳工依然呆在那里,尽管他们赤裸的上身被飞溅的碎木片扎得遍体鳞伤,有的伤口还流着血,却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呆若木鸡,完全吓傻了。
  包装箱在地上摔散了架,作为衬里的锡皮也迸裂开来,露出了里边装载的火箭。因为结构简单,加工便利,保罗式火箭的产量远超过大炮和炮弹,每天都有大量的制成品从工厂里运出来。马科斯粗略地查看了一番,运气不错,只是摔断了两根火箭上的导向木杆。混凝纸压制的弹头安然无恙,倒是有些铁皮卷成的弹体上现出了撞击的凹痕。想到这些铁皮和纸壳里塞满了可怕的火药和燃烧剂,想到这场意外险些将整个工厂连同自己一起葬送,马科斯怒从心头起,捡起手杖对这三个惹祸的苦力劈头盖脸一顿痛打。三个倒霉鬼倒在地上,头破血流,哀嚎哭叫。但马科斯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手杖上下翻飞,每一记都使足了力气,如同当初郑家的监工抽打自己一样。
  这一阵喧哗闹得不轻。马科斯突然感觉到自己抓着手杖的右臂被一只有力的手拽住,他的恩主黑尔,或者叫保罗正站在身后,像往常那样穿着教士黑袍,只是没带帽子,“马科斯,先把这三个蠢货关禁闭。以后有的是时间教会他们怎么按规矩干活。”
  几个华人工头领来一小队苦力,按黑尔的吩咐把散落在地上的火箭抬回到车间去。马科斯这时发现黑尔身边还有一些西班牙人,他认出有几个是东印度舰队的军官,苏维萨雷塔舰长也在内。他们簇拥着一位衣着锦绣,相貌威严的中年军官,胸前亮灿灿的绶带、勋章,缀满流苏和刺绣的肩章都说明这是位尊贵的将军。马科斯当然无缘于殖民地上流社会的社交圈子,否则准会认出这位新到马尼拉的名人,海军准将堂胡安科德巴赞侯爵。他奉王室的命令途经墨西哥到马尼拉来视察此地出现的新鲜玩意。这个消息在殖民地的上层圈子里一石激起千层浪。风头在一夜之间就变了,大多数殖民地官员都宣布自己是萨拉曼卡总督的坚定支持者,连带着性情古怪,深居简出的日本修士保罗又一次成了炙手可热的红人。
  “如您所见,我们这儿刚发生一点小小的意外,”黑尔对海军准将解释这场事故,他轻柔的语调和安详的态度使后者对其抱有很高的信任与好感,“这件事也有好处。您亲眼见到了按我的方法制造的火箭和弹药即便从10瓦拉的高度撞到地面也不会爆炸。安装上信管后,它们将以毁灭性的的爆炸与火焰摧毁所击中的目标,却不会给射手带来任何伤害,也不会从您的军队头顶飞越时意外地炸开。先生,我们制造的武器对于陛下的军队是可靠的,对陛下的敌人是可怖的,在这两个方面都远胜于任何现有的榴弹炮。也许由人告诉您这些武器制造困难,成本高昂,那都是无稽之谈,请随我来吧,事实将证明一切。”黑尔转过身向车间大门走去:“马科斯,为我们领路吧。”
  黑尔的参观路线明显事先经过了精心的安排,这群大热天还坚持穿着正装的西班牙军官们首先被引去参观铸锻工场,那儿被笃信天主教的土著劳工私底下叫做“火炎地狱”。三合土夯筑成的墙体包裹着高大的木柱,支撑起半敞开式的屋顶,以利于防火和流通空气。高高在上的屋顶反射着水力锻锤的砰砰巨响和鼓风水排的吼叫,混杂着烧红的铁浸到水中的的啧啧声,还有上百种近似于非人间的怪声,通通汇聚在这阴沉沉的空间里――墙与屋顶之间透进来的阳光被沸腾的热气和浓烟遮蔽了,污染了。在这昏惨惨的烟与火之间,根本辨别不出华工和他加禄土著工人,他们被熏得浑身乌黑,蚂蚁般地爬进跑出,模模糊糊,出没无常,好像鬼怪似地在行动。
  马科斯已经熟稔于这些场面,但他依然敬畏地看着工人们把红热的锻件抬上铁砧,红光映照着他们因灼热而痛苦的脸,他们沉默不语,小心翼翼地移动着铜铁锻件。水轮带动凸轮抬高臂杆,落锤随即沉重地砸向锻件,火星纷飞,就像神话中巨人的武器那样,一锤便能让人粉身碎骨。
  马科斯已经大汗淋漓。西班牙绅士们早已摘下了帽子、假发,几个佩戴着拉夫领的家伙几乎要晕倒了,不断的让侍从倒酒解渴。黑尔却浑然不觉,他依然引领着客人们去观看熔炉,工匠们两人一组用铁钳抬起坩埚,钢水闪着夺目的白光流入砂型铸模。西班牙人汗如雨下,气喘吁吁地听黑尔以一成不变的安详语调介绍此种坩埚钢可以制成最优质的刀剑和钻头。
  砖砌的反射炉横陈在厂棚下,活像一口巨人的棺材。伊凯尔苏维萨雷塔舰长走近炉前那庞大的水力风箱,想在不断往复开合的巨大木扇风页旁吹个凉,冷不防劳工这会儿打开了炉门,白炽的热光瞬间刺穿了浓厚的烟尘,吓得伊凯尔连连后退。劳工们向反射炉里添加燃料,火焰像个毫不挑食的饕餮,从炉膛里呼呼有声地窜出来,无论劈柴、木炭还是沼泽地挖来晒干的整筐泥煤,全都舐油似地吞食下去。虽然黑尔用伊利亚特式的诗句向海军准将大人描述了铁水出炉浇铸炮胚时壮观无比的景象,可西班牙人却急于逃离这个满是火与烟的地狱。他们在出口通道处被一具载重滑车挡了会儿,眼看着一具铸好的炮胚被吊上滑车,顺着地面铺设的硬木轨道推往下一车间。即便在沙坑里进行过冷却,庞大的铸铁炮胚依然喷射着令人难当的热气,透出股既暗又深,如同野兽眼睛般染红的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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