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6节 真心与盘算

    为了以表郑重，安格尔在做自我介绍时，褪去了伪装，露出了真容。
　　金发璀璨，碧眸清澈，哪怕不看皮肤的浅淡纹理，都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浓郁少年锐气。这与之前那颓废的红发青年，完全不一样。
　　纵然年龄看上去差不多，但颓丧的暮气被朝气取代，就像初生的骄阳，蓬勃而热烈。
　　这种明显的少年感，甚至都不需要用术法去判断，就能看出安格尔的年岁绝对不大。
　　安格尔的目光环顾一周，最后停在了奥拉奥身上，开始做起了自我介绍。
　　虽然提出自我介绍的是艾达尼丝，虽然主控场面的人是奥古斯汀，但安格尔还是选择看向奥拉奥。原因不难推断，其他人最终都会离开，只有奥拉奥才是未来会跟着安格尔的；而无论奥拉奥此刻愿不愿意主动跟着安格尔，安格尔都要表明对他看重的态度。
　　这是一种尊重。既然希望奥拉奥跟着自己，配合自己进行研究作业，那么放低姿态，将自己的身份来历，以及他所会的技能，告诉奥拉奥。
　　尤其是“技能”这一点，安格尔做了着重的介绍。
　　以往他做介绍，一直都是“野蛮洞窟、安格尔”，或者在这句话上加以扩充。譬如称号、导师、系别等等……
　　但这一次，安格尔在这个基础上，还特意点出了自己另一个身份：“炼金术士、研发院成员。”
　　说出这个身份后，奥拉奥的瞳孔明显瞪大，显然，他是知道研发院的分量的。
　　确定奥拉奥对研发院有所了解，安格尔接下来便详述了自己为何能成为研发院的成员。
　　从在黑城堡不经意间接触到神秘层次，到后来在天空机械城发生的一切，安格尔都巨细靡遗的讲了出来。
　　这里面很多细节，就连一向消息灵通的黑伯爵、多克斯都没有听说过。
　　安格尔在讲这些事情的时候，表面云淡风轻，但内心却还是微微有些尴尬。这实在有点自吹自擂的意味，与他的性格并不相符。
　　但为了让奥拉奥明白，自己是有能力、且有意愿炼制神秘之物的，故而，这些细节还是得说出来。
　　说白了，就是告诉奥拉奥，跟着他不亏。
　　当然，安格尔也不打算强留奥拉奥，如果奥拉奥真的不愿意跟着自己，或者他有更好的选择，安格尔会任由其离去。
　　这是一个互相选择的过程，但也需要为彼此留一条自由决定去留的后路。
　　安格尔的介绍并不算长，正如他结尾所说的那般：“受到年岁与眼界的影响，我的经历并不多，以上就已经是我的大部分的经历，能说的我已经都说了，而那些没有说的，大多都是不必要的事。至于不能说的事，也有，不过多与今日今时之事无关，所以暂罢。”
　　安格尔做完自我介绍后，其他人还在恍惚，而奥拉奥则陷入了沉思之中。
　　奥拉奥也没想到，安格尔会这么郑重的对自己做自我介绍。既然安格尔给以郑重对待，奥拉奥自然也需要给予正式回应，而这是奥古斯汀的命令之外的回应。
　　所以，奥拉奥需要沉思，确定内心真正的想法。
　　而众人回过神后，看到奥拉奥那沉思的神情，也纷纷噤声不语。给予了奥拉奥充分的思考时间。
　　不过，虽然他们没有出声打扰奥拉奥，但他们那带有意涵的眼神却是飞来飞去。
　　譬如说，对安格尔身份质疑的艾达尼丝，此时的脸色配合眼神精彩至极。本来艾达尼丝是想要藉由质疑，对安格尔进行批判，让奥古斯汀与奥拉奥更改想法。但她没想到的是，安格尔的介绍……实在太有针对性了。
　　整篇介绍，简直就是呼应着奥古斯汀的“愿景”。
　　也正好戳中了奥拉奥内心的祈盼：他很思念也很想见自己的兄长阿代古，但他又不想如此落魄的去见阿代古，更不想被阿代古彻底比下去。
　　原本奥拉奥还希望奥古斯汀能“打磨”自己，但奥古斯汀明确表示，如果由他出手，只能成为阿代古第二，而不会成为奥拉奥第一。
　　奥拉奥在黯然失神中，安格尔的介绍给了他一点希望。
　　以艾达尼丝对奥拉奥的了解，她几乎可以确定，奥拉奥不会拒绝安格尔。
　　纵然安格尔身上有很多疑云，都没有解释：譬如炼金术的由来，又譬如年纪如此轻是如何做到炼金术与实力平衡的，又譬如那魔食花为何会对他敬畏……等等。
　　但这些疑团，只会增添安格尔的神秘，而不会影响奥拉奥的判断。
　　更何况，这些如果是安格尔的机缘呢？能成长到正式巫师的，大多都有自己的机缘，既然是机缘，不愿意说出来也正常。
　　而且，安格尔自己也说了“不能说的事，与今日今时之事无关”，那再去纠缠，就有些没道理了。
　　可以说，在艾达尼丝看来，安格尔的自我介绍从面对奥拉奥时，其防守力就开始不断的砌砖，如今已经成了一面高墙。艾达尼丝想要找到破口去攻击，都是一件困难的事。
　　正因此，艾达尼丝的神情才会如此复杂，如此‘精彩’。她感觉自己有点作茧自缚，不仅没拦住安格尔，还成了他的助攻。这让她很是自责。
　　除开艾达尼丝外，奥古斯汀的眼神也很值得关注。
　　奥古斯汀此前就说过，他不在乎安格尔的身份来历，但是真当安格尔做完自我介绍后，奥古斯汀还是忍不住连连点头。
　　安格尔做派，有少年的意气，也有一种很难说清道明的“礼”。
　　这种“礼”，同时包含了开放、自由、包容、尊重以及自制……或许还有更多。
　　而这些很多看上去都是矛盾，但在安格尔身上，却结合的很好，没有一丝违和感。
　　听上去好像没什么，但这其实是一种修养，需要一个陶冶与成长的土壤。而能让这种礼成长起来并开花结果的这片土壤，其实在泛位面都属于极少极少的。
　　这种气度，更像是积年累月后，明悟是非黑白的老头身上才有的。
　　但安格尔的少年气又那么的蓬勃，明明该矛盾，但其实很融洽。所以才会显得安格尔如此的特殊。
　　奥古斯汀在意的不是安格尔的能力，他已经知道了安格尔有这种能力，所以他的介绍也就随意听听，他更在意的还是安格尔其人的行事准则，说直白点，就是格局观、价值观与认知观。
　　如今看来，安格尔除了格局观还因为历练少而未被彻底打开外，价值观与认知观已经远超奥古斯汀的期待。
　　就奥古斯汀来看，安格尔是越看越满意。
　　他已经期待着，未来奥拉奥能与阿代古真的成为名副其实的双生镜，照亮无垠虚空，辉耀前尘与前程。
　　另一边，卡艾尔等人也在看着安格尔。
　　不过，卡艾尔和瓦伊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安格尔，他们或许知道安格尔的一些大致情报，但如此详细且是从安格尔本人口中说出来的事，他们还是头一次听到。
　　学徒时期就接触神秘，还敢直面残暴的伊莎贝拉，更是将黑城堡那位天才女巫伊莎贝尔，带回南域的源头。
　　这种种事迹，简直是他们这些学徒想都不敢想的事，堪称学徒楷模。
　　瓦伊本身就是安格尔的小迷弟，如今看安格尔的滤镜更重了。卡艾尔则有点慢慢像瓦伊的方向发展了……
　　而多克斯看安格尔眼神又不一样。
　　他之前感觉是被安格尔坑了，上了安格尔的贼船。但现在发现，连奥古斯汀这种大人物，都强行想要将奥拉奥往安格尔这边送，他一下子心理就平衡了。
　　他可是安格尔主动招揽的！
　　而奥拉奥是被强塞的！
　　果然，我还是更重要哒！
　　多克斯心中这么想着的时候，却是没想过，安格尔是有招揽之意，但究其原因，还是多克斯自己还不了债，才只能卖身还债。而奥拉奥，一开始是被奥古斯汀强塞，后面安格尔的表现可是主动出击，真要比的话，多克斯的重要程度在安格尔心中还是比奥拉奥要逊一筹。
　　但这种话嘛，安格尔肯定也不会说。就让多克斯继续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切安好。
　　至于说黑伯爵嘛……两个鼻孔能看出什么东西！不过从情绪的感知上，安格尔倒是确认，黑伯爵似乎心情很复杂。
　　原因安格尔大概也能猜到。
　　遗留地，或者说晴空诗室，是诺亚一族的祖地，在黑伯爵看来，他们就算不能以“主人”的姿态回归，起码也应该得到重视。
　　但现实情况完全和想象中相反，艾达尼丝针对他们，这不意外；奥拉奥看重安格尔，这也勉强不意外；但是，连他们的先辈奥古斯汀，都只将目光放到安格尔身上，这就让黑伯爵的心情有点点复杂了。
　　既有失落，又有些无奈。
　　不过，黑伯爵也能想得开，至少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他的前路，或许并不在邪神魔渊，而是在源世界。
　　奥古斯汀也明确的说了，只有去源世界，找到另一支诺亚族裔，黑伯爵的潜力才能最大化的被发挥。
　　而这，对于黑伯爵而言，是一个重磅消息。
　　明晰前路，是他们这些站在南域巅峰的巫师，最想要的答案。
　　像是蒙奇，就是不知前路，瞎搞一通，最后什么也没得到，自己还吃了大亏。
　　黑伯爵现在有了前路，就意味着有晋入传奇的希望。
　　只是，现在摆在黑伯爵面前最大的难题是……如何去源世界？
　　如果从虚空走的话，那空时距的量度，光是去想都会冷汗涔涔，更别说真的去走了。没个几百年，是别想了。
　　而空耗百年，这在黑伯爵看来实在不划算。所以，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借此机会能询问一下奥古斯汀，有没有抵达源世界的捷径。
　　但这，却是要等安格尔和奥古斯汀的交流结束以后……
　　……
　　因为眼神的飞来飞去，让空气的沉默也不显得寡淡。
　　两分钟后，沉默被奥拉奥打破。这也意味着，奥拉奥的沉思已经结束，他的心中或许已经有了答案。
　　“能让主人看重，已经说明诵诗者的能耐。而诵诗者的经历，哪怕只窥一斑，也能看到背后的庞大潜力。而这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我相信就算是艾达尼丝，也肯定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奥拉奥看了眼艾达尼丝，艾达尼丝偏过头，不吭声。但奥拉奥了解艾达尼丝，她不反驳，就意味着默认。
　　“所以，夸赞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直接说我的想法吧。”
　　奥拉奥面露郑重，就像之前安格尔对着他做自我介绍时，那般的郑重。
　　“比起诵诗者所描绘的不确定的未来，我其实依旧希望能跟着主人。”奥拉奥转头看向炼金傀儡：“如果主人愿意的话。”
　　炼金傀儡淡淡道：“我带不走你，你也没办法找到我。我所在之地，距离这里很遥远，距离源世界也很遥远。”
　　虽然炼金傀儡没有明确回答“愿意或者不愿意”，但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没办法带着奥拉奥。
　　奥拉奥有些失望的低下头，虽然他猜到了主人的答案，但万年的等待，让他不愿意就这样的放弃。
　　炼金傀儡虽然是铁石心肠，但附着在炼金傀儡身上的奥古斯汀却是有感情的。看着奥拉奥那低落的模样，奥古斯汀也有些难受与愧疚。
　　万年的时间……太长了。
　　虽然奥拉奥总说艾达尼丝有执念，他自己何尝不是执念缠身呢？
　　奥古斯汀沉思了片刻，开口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所将去的地方，是我不得不去的地方，那里是我追求的真理之路的起点，是奇迹之光也不一定能照耀的角落。”
　　“那里很危险，但也充满了机遇。”
　　“我是一个人去的，没有告诉任何朋友，甚至瞒着我忠爱的玛格丽特。”
　　“唯一知道我去哪里的，只有你的兄长阿代古，不是我主动告诉阿代古，而是阿代古身上有我的气息，它能判断我所在的方位。而阿代古，也被我留在了源世界。”
　　“如果我没有寻找到我所追求的真理起点，我可能千年、万年都不会归来。”
　　说到这时，奥拉奥抬头看向炼金傀儡：“所以，这才是主人将我交给诵诗者的原因吗？”
　　炼金傀儡摇摇头：“不全是。你还记得我的愿景吗？”
　　奥拉奥点点头，奥古斯汀希望阿代古与奥拉奥，都站在同一个巅峰，真正的被称为“双生”镜。
　　“在追求真理的路上，我很有可能在那里迷失，甚至在那里彻底的失去自我。而到了那时，能将我唤醒，甚至救我的，或许只有你和阿代古。”
　　“而这一切，都建立在我的愿景实现的基础上。”
　　“而现在我看到的，能实现我愿景的，只有诵诗者。”
　　所以，奥古斯汀希望奥拉奥跟着安格尔，不仅仅是为了奥拉奥，其实也是为了自己。
　　只有当阿代古和奥拉奥真的成为“双生镜”那一刻，或许才有办法，隔着遥远的距离，将他从迷失之中唤醒。
　　这一切，也是奥古斯汀为自己的未来做的准备工作。
　　奥拉奥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层原因……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愿意跟着诵诗者先生。”
　　“我此前不愿意说原因，是因为我不希望你带着这个原因跟着诵诗者，在我看来，诵诗者不是你的踏板，我希望他是你的归宿。”炼金傀儡看着奥拉奥：“之前诵诗者曾说过一句话，他说，如果你遇到了更好的选择，他不会强留你。”
　　“如果你一直揣着我说的原因，跟着诵诗者的话。那我只能祝你，早日找到一个你认为的更好选择。”
　　奥古斯汀的意思是，如果奥拉奥因为自己而跟着诵诗者，那就别祸害安格尔了。
　　“你认为的更好选择”，也意味着，奥古斯汀不认为奥拉奥能找到比安格尔更好的选择了。
　　这或许是奥古斯汀真心的话，也有可能是他做的谋划，一边“打奥拉奥给安格尔看”，一边赞美安格尔的独一无二，只为了让他别苛待奥拉奥。
　　但不管如何，安格尔内心其实从未动摇过。
　　无论奥拉奥以何种理由跟着他，他都会认真对待奥拉奥。因为奥拉奥身上的秘密，极有可能承载了安格尔的梦想——送乔恩回家。
　　但奥拉奥如果是真心跟着安格尔，安格尔也会回以诚挚。如果只是为了未来拯救奥古斯汀，安格尔也不会在意，就当身边多了一个工具人。
　　就像多克斯一样，安格尔目前其实也只是将多克斯当成工具人。
　　未来会怎样？未来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