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锦鲤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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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人灯”正月十三正式上线,迅速赢得泾县少女们的热爱,趁年节未过,家中家教尚未收紧,每日都有二十多个姑娘、少妇来做灯笼,算是将泾县家境不错、愿意拿钱给女儿胡闹的家中掌珠全数打尽。

    银子没赚多少,但认识了不少人,特别是那些有购买力的女性——比如知府族中女儿、县里典簿的妹妹、县衙文书新娶的美娇娘,再比如一个家里挺有钱的圆圆姑娘。

    说起这位圆圆姑娘,显金真是印象颇深。

    这姑娘长得珠圆玉润,一来便付了三百文,包了十个灯笼慢慢做,显金立刻请张妈倾力协助大主顾,并遣锁儿去门口买了两盒糕点,自己也不当吉祥物了,拎着个铜制暖炉在她旁边夸张赞扬,“哇哦!您这根篾片选得真棒!”

    “这个对角,叠得真整齐!”

    “这碗浆糊,调得真浓稠!”

    显金感知到张妈的挤眉弄眼,看了看唇形,噢,浆糊张妈预先调好,送的啊...

    虽然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但金牌销售丝毫不惧怕尴尬,转头便真诚赞扬起大主顾的心灵手巧——谁特么知道,这位大主顾每个步骤都对,最后成品都废。

    十个预制品,她只做出来了一个成品,废掉的或被水墨氤出几个大洞,或篾片粘错灯笼变成了四方形,或纸对折时被粘到一起,灯笼是做成了,就是纸张太厚,光透不出来...

    眼看大主顾又气又羞,做个灯笼还做急眼了。

    显金赶忙上了盏茶,笑道,“...菡萏雅,梅花香,竹子清幽,可谁也不能说无名之花不美,您这灯笼虽看上去不像寻常的灯笼,却美得很有特色啊!”

    显金单手拎起那只暗黑·不透光·看着像花灯实则是团纸的后现代主义“灯笼”,真挚且诚恳,“比如这只,它虽叫灯,却不亮,从理学辩证论道,却是一桩极有意思的事儿。上元夜游,万家灯明你独向夜行,大家灯都亮亮的,唯你一人灯笼没亮,您想想,那个时候大家是看您,还是看那些普通的、亮堂堂的灯呀?”

    全部灯都亮着,只有一盏灯没亮,所有人的注意力在哪儿?

    肯定在没亮的那盏嘛!

    这小姑娘年岁不大,不过十二、三岁,脸上胖嘟嘟的,两边面颊肉团起粉嫩嫩,一双眼睛藏在肉里亮晶晶的,像条不愁吃喝的单纯幸福锦鲤。

    锦鲤姑娘一听显金后话,抽抽鼻子说话糯唧唧,“您说话真有意思,理学啊论道啊辩证啊...和我爹日日挂嘴上的东西差不离!”

    显金笑道,“那令尊必定是高人。”

    锦鲤姑娘正想冲口而出,却听明白显金的话,哭也忘了,抽鼻子也忘了,展眸笑起来露出两个笑窝窝,“你和我爹爹说话差不多,我爹爹是高人,您也在自夸自己是高人!”

    锦鲤姑娘捂着嘴笑,手背上也有好几个胖窝窝,声音软糯,“您真好玩!”

    啊!

    锦鲤姑娘捂着嘴笑的样子,好像后世风靡全国、没脖子的流量女明星小熊花花啊!

    显金感到胸口受到一顿可爱暴击!

    女孩子,真的好可爱噢!

    显金捂着胸口把锦鲤花花制作的...嗯..美得有特点的后现代艺术品打包送出,又请张妈妈扯了张很好看的洒金珊瑚笺,拿芦管笔画了好几条可爱翘尾巴的简笔画鱼摆摆在上面,精心做了个双层花灯送给锦鲤姑娘,“...愿您新年快乐,平安喜乐!”

    锦鲤姑娘眼睛笑眯得像轮弯月。

    正月十五的白日,陈左娘带着妹妹右娘来捧场,见铺子上人多,门口放置的四、五张四方桌全坐着人,还有好几个看着眼熟的乡绅家姑娘一边吃着馄炖,一边等在旁边,陈左娘安置好妹妹,便来帮显金的忙。

    陈左娘手脚很麻利,见锁儿来不及分篾片,便撩起袖子先将一个灯笼六根篾片分清,扯了条细线捆起来,一捆一捆放好,人来了递一捆出去即可。

    之后,又一同样的办法以宽篾片为容器分好浆糊,再将六根篾片、两坨浆糊和两张纸作为一个单位,一样一样梳理,将原材料一摞一摞地分成了许多个单位。

    干到最后,显金负责销售收账、陈左娘负责把做一个灯笼需要的一个单位递给客人、张妈妈负责讲授和指导具体做灯笼。

    王三锁小朋友在干什么呢?

    王三锁小朋友拿着显金打发她的十文钱,买了碗馄炖,和等位的姑娘并排站立,专心地吃。

    正月十五这天最忙,几个人从早上干到太阳快要落坡,水西大街各个巷子横结长绳,商户们纷纷关门闭户,挂起五色纸条、灯联,在树上插上蜡烛,作“百枝灯”。

    老宅送了饭来,可惜错过了饭点,饭菜凉得透透的。

    陈左娘本预备将就吃,显金坚决不同意,“事多食少食冷,不是长寿之相。”

    又见张妈打了半个月年糕都没萎靡的人,如今正坐在门槛上捶手臂,想想便道,“今天咱卖了四百多盏灯笼,每人分上半吊钱!晚上不摆美人灯了!我请大家去看灯!”

    如今街上商户关门闭户,食肆估摸着也早关门,劳累一天,让人饿着肚子回老宅未免太过让人寒心——灯会上必定有卖热食的小摊贩。

    “...拐角处那家海味馄炖好吃的,虾米碾得细细的,再放些干紫菜和葱花,用热高汤一冲,啧啧啧,那个味儿!”

    “背街的白米糕也好吃!我看着他们磨的米浆,勾了一点点点点黄糖,其实是用的梨汁调味!”

    “溅流桥边的煎饼用猪油渣裹的葱花,又香又脆。”

    ......

    唯一一个吃饱的王三锁小朋友,一边在前面带路寻食,一边喋喋不休地品评鉴赏。

    她身后跟着的四个饿死鬼,眼冒绿光,越听越饿,口水越流越多。

    显金咬牙切齿,“王三锁,减半吊钱!”

    ......

    被扣半吊钱分红的王三锁同学消沉了一会儿,被吃饱白米糕的显金拿一块黏糊糊的麦芽糖哄好,便被张妈带着一头扎进街头里巷伶人扮演的各色舞队表演中去。

    显金和陈左娘姐妹漫无目的地在热闹处闲逛。

    泾县着实不算大,大概就是后世一个小县城的面积,这个上元节布置得很好,城中竖起三座大灯楼,放烟火炮竹,各有巧思,烟火之气刺鼻熏目,碎纸如雪,纷纷街陌,花灯缀在长杆上累累多层,有珍珠倒垂莲、十二连灯、十八学士、春榜春联、风车旋轮...

    显金一路走过去,目不暇接,嗯,确实被古人的审美震撼到了。

    有种清雅的富贵感——毕竟跟康乾盛世那位十全老人一样,审美热闹、爱好盖章的古人应该不算多。

    除却清雅富贵感,显金还发现了一点——这地儿的人不穷,一个真正穷的地方,过年节时老百姓是不会拖家带口出门热闹闲逛,且发自肺腑地快乐。

    每一个与显金擦肩而过的人,就算衣着朴素,就算身无长物,脸上也带着非常知足的快乐。

    当然也有家贫者,可就算衣裳裤子有布丁,也通身整齐干净。

    显金叹了一句,“泾县的父母官,确是个好官。”

    陈右娘乐呵呵地笑起来,陈左娘反红着一张脸不自在地转头去看乌溪桥下的长明灯。

    显金不明所以。

    陈右娘偷偷摸摸,小声附耳道,“..自上一位县令被匪类在山上劫杀后,咱们泾县尚还没有县令坐阵,只有一名举人出身的正八品县丞主持事宜...”陈右娘闷声笑了笑,“是我姐姐定了亲的夫婿。”

    喔,相当于当着人家老婆的面儿,表扬人家老公工作干得好。

    还好,没骂铺子门口的青砖经常积水,一定是衙门收了钱又不办事,这种胡话...

    显金笑起来,也压低声音,“你姐姐倒是好眼光!”

    陈右娘与有荣焉,“不是姐姐好眼光,是太爷爷好眼光!”

    噢对,古代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于婚姻这事儿,小辈儿的意见都算个屁,不对,连屁都不能算,毕竟屁放出来还有声音,对婚姻小辈儿却连声儿都不敢发。

    左右二娘的太爷爷就是陈家的族长,瞿老夫人口中的七叔祖。

    县上大贾配衙门实权人物,就算放在现代,也是炸裂的存在。

    显金点点头,应了声是,“一县之主配咱们陈家耆老家中长女,很是相配,很是相配。等这位县丞大人干满三年优异,再往上慢慢爬,如今年岁也不大,爬到知府、知州也是指日可待,指日可待啊!”

    陈左娘终于转过身,摁下妹妹多事的嘴,再嗔怪着撞了撞显金的肩,“泼皮休得胡说!什么慢慢爬,知府知州呀!八品,且还不算是朝廷命官呢!”

    声音略低了低,“也不是太爷爷定下的,是当初大伯风头正劲,任着成都府主官时定下的婚事...”

    说话间,眉眼有些低落。

    显金一下子听懂了其间的弦外之音,心里有个谱子,希望之星他爹在任上时定下的亲事,那他爹死了,这门亲事可还有效否?对方是不是看在陈家有位时任六品知府的大伯才定的这门亲事呀?

    显金看陈左娘神色变得肉眼可见的落寞。

    做事情这么有章法,这么麻利的姑娘诶...

    显金揽了揽陈左娘的肩头,笑道,“管他什么八品六品!就是入阁拜相的文昌阁大学士也只是个名头!咱家里有钱,一个月赚的银子比他十年俸禄还多!你可听好,就算嫁了也得将自己嫁妆守好,每个铜板子都要用在自己身上才行!”

    这话,纯属胡话。

    就算一个月赚人家当官的八辈子的俸禄,做生意的见到朝廷上的人,就算只是个小小的不入流的文书,也得毕恭毕敬、弯腰驼背。

    陈左娘心里知道显金这是在宽慰自己,抿了抿唇角笑起来。

    显金这厢话音刚落,那厢红灯绿亮间闪出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姐姐!美人灯姐姐!”

    到处都是灯,不知道这声音从哪儿来。

    显金垫脚看。

    人流如织,在亮堂堂的一众花灯里,陡然出现了一个黑点。

    紧跟着这个黑点速度极快地奋勇向前,穿越拥挤的人潮,像回汛的三文鱼似的,鼓足干劲逆行,一下子就挤到了显金面前。

    噢,是锦鲤花花姑娘啊。

    显金看她手上空抓着一根木杆,便顺着木杆望下去,是...是那盏后现代行为艺术·是灯但我就是不亮的灯笼...

    嗯...果然,在一片亮光中,你会一眼看到那个黑点。

    显金自然地笑着招呼,“...从水东大街过来的?那边也有灯楼吗?可好看?”

    再看锦鲤花花姑娘身边没人,拿不准是她回汛逆行太快,还是确实是一个人出来玩,便问道,“一个人就出来的吗?”

    父母官再好,一个姑娘家独身出来玩也得注意。

    看看姑苏城,可怜的甄英莲女士就是被拍花子拍成了金陵十二钗副钗香菱来着。

    显金便将小姑娘拉到身侧,正准备再问,却见锦鲤花花姑娘转身兴奋地向后招手,“哥哥!哥哥!这就是那位说出万家灯火我独自向夜行,‘美人灯’老板娘!”

    显金笑着向后看去,一瞬间笑容凝固在脸上。

    锦鲤花花小姑娘的哥哥,紧跟妹妹的步伐,从人群逆行而来看清显金相貌时,脸上也僵硬了。

    妈的!

    他早该想到!

    能聪明到耍出一切花招,只为卖东西赚钱的老板,这泾县城一个手都数得过来!

    他那胖妹妹,出门时泫然欲滴地拿着那支压根就不亮的灯笼,口口声声说:

    “万家灯火我独自向夜行!”

    “竹子清幽,梅花香气,就算是不知名小花也很漂亮!”

    “就算别人都弱柳扶风,我一个人圆圆猪猪,难道就不美了吗?”

    他们扯的啥?

    是不是扯的灯笼?

    怎么扯来扯去,又扯到了高矮胖瘦上了!?

    他私心以为,前两句许是别人说的,后一句一定是他那妹妹自己加上去的。

    但,一旦妹妹祭出眼泪,他爹必定逼他就范。

    故而,他们一路走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兴高采烈地拿着一盏黑黢黢的灯笼,收获了无数惊诧白眼...

    他早该想到!

    这种不要脸的赚钱法子,只有陈记这棵冬青树才想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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