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账目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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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猪刚鬣愣在原地,脸上程序式的笑没来得及完全收回。

    显金语气严厉,“走吧。猪管事,您带路。”

    口吻不容置喙。

    像一根钉子直冲冲坠下,意图戳破猪刚鬣不多的狗胆。

    张婆子没见过这么强硬的显金,不自觉吸了口气屏住呼吸。

    猪刚鬣下意识要笑,扯扯嘴角才发现自己正笑着,没办法笑得更开了,表情就显得有点怪,“这…这不好办吧。三爷都还没去,你去合适吗?”

    “那去问三爷,要不要一起去?”

    显金转身就朝上房走。

    “别别别!”

    猪刚鬣赶紧把显金拦住。

    脑子里过了千头万绪,当机立断,“贺账房要去就去吧...你是老东家派来的账房,相当于啥?相当于钦差大臣!您要看账本,不是应当的事吗?这点小事就别惊扰三爷了,他老人家本就身子不畅,让他歇歇——让他歇歇——”

    猪刚鬣话说到最后,明显服了软。

    显金睨其一眼,手背其后,抬起下颌,“那就走吧。”

    语气还是很硬。

    她必须得硬。

    一则,她是女人;二则,初来乍到;三则,她不姓陈。

    一旦她表现得分毫软弱,就会被人立刻欺到头上。

    铺子就在“陈宅”拐角,出了门左拐走百来米就到。

    铺子开在水西大街正中,背靠田黄溪,拱桥下乌篷青船下降桅杆过桥洞,“陈记纸铺”旁的递铺是传递公文的站点,对面是胡饼摊和药铺,人流如织,想来是泾县繁华地段。

    猪刚鬣见显金几个大跨步进了铺子,便抹了把额上的汗,背过身招来学徒,“...快去叫你六老爷来!来铺子!”

    猪刚鬣甫一进店,便见显金脚在地砖上粗略量了量,又听其沉吟道,“...地砖长宽均围十八寸一块,横有十二块砖,竖有九块半砖...”

    显金抬起头,“三尺见方,店长有二十一尺,宽有十七尺,合计四十余方。”

    就是四十多平。

    不算大。

    猪刚鬣忍住哆嗦的手。

    算这么快呢!

    怎么算出来的?

    几乎是脱口而出啊!

    这个速度算账本?还不如算算他命还有多长!

    显金双手背后,环视一圈——整个店错落摆放二十几摞纸,草木味与碱味比瞿老夫人的蓖麻堂更盛,几个斗柜没有章法地摆在角落,斗柜合叶门虚掩,里面应是更值钱的纸。斗柜上摆着几个燃香的瑞兽双耳炉,袅袅生烟。

    显金目光落在那香炉。

    猪刚鬣赶紧上前,“...这几个铜制香炉是我特意买的,放在咱们店里又清雅又漂亮,您若喜欢,我给您买个新的,哦不!我给您买个银的!您看可好?”

    显金收回目光,“在放纸的地方燃香,找死?”

    但凡有个火星子蹿出来,直接来一场篝火晚会。

    别人看晚会,他们是篝火。

    猪刚鬣一愣,随即大义凛然,“我一早就提醒六老爷,别做这些附庸风雅的蠢事,他老人家偏偏一意孤行、孤注一掷、独断专行...”

    卖队友时,方显伶俐与机警。

    猪刚鬣被显金斜了一眼后,默默住了口,侧身让身一条路,向显金殷勤介绍,“...里头就是咱们陈家的做纸工坊,由李管事做主。前两日他老娘在地坝摔了腿,告了三日假,后天就回来...您请进看看吧?”

    边说边嫌弃地将放在穿堂挡路的凳子踢开,嘟囔,“老李头东西不好好收...”冲显金笑得亲切,“老李头是个粗人,做纸是个粗活儿,咱们作坊的利润比不上另几个,我私心觉得许就是因为老李做纸手艺不行——这纸好不好,用的人知道,纸张好了,生意怎么可能不好?”

    不仅卖队友,猪管事还擅长背后扣锅。

    老李头纯属娘在田上摔,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显金摆摆手,“先把账看了。等李管事回来,请他带三爷熟悉。”

    猪刚鬣赶忙点头,“是是是!咱先把正事做了。”说着一抬手,吩咐两个长随把账册拿上来。

    “不看这些。”

    显金熟门熟路地绕过柜台,弯腰从第二层试探着摸到两个崭新本子,一本写“昭德十三年腊月入缴”一本写“昭德十三年腊月支出”。

    显金拿出芦管笔,扬了扬账册,意有所指,“我先看新账,再算旧账。”

    做生意的有两本账太常见了。

    瞿老夫人是撑了陈家半辈子的人精,她都看不出泾县的账有问题,这说明账本做得很好——除了盈利不好,其他都很到位。

    猪刚鬣给她看的,必定是那一套账。

    人老成精的瞿老夫人都看不出洞天,这么短的时间,难道她可以?

    她对自己倒也没有盲目自信。

    还不如选择近账。

    近一个月的账目,他们来不及做假账。

    不一定能抓住大的把柄,但能大概小窥铺子的真实状况。

    猪刚鬣脑子转出一额头的汗。

    腊月的账有亏空吗?

    应该没有...很大的亏空?

    一般年底要待查,陈六老爷都不敢把账做得太过分,何况他?

    猪刚鬣擦了把脑门的汗,暗自呼出一口长气,见那姑娘头上单插一支木簪,脸上素白,未涂抹脂粉,一身深绛色麻布夹袄,袖口泛白有磨毛,一看就穿了很久。

    这么看,倒看不出这女子实质是个夜叉。

    昨夜,他真是老眼昏花,竟觉得这女子弱质纤纤、身娇体软...

    也不知看了多久,夜叉放下芦管笔,蹙眉凝视。

    猪刚鬣赶忙道,“可有误?”

    夜叉点头。

    猪刚鬣心口揪起来,“误差可大?”

    夜叉,哦不,显金摇头,“差了三文。”

    呼——

    穿堂风都能听见猪刚鬣舒出一口长气的声音。

    “才三文啊?”猪刚鬣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来来来,我给补上。补上这三文,腊月的账是不是就结平了?”

    显金表情顿时一言难尽。

    会计不怕差一万,只怕差一分。

    算账用资金占用等于资金来源的法则,资金来源都一分不差的落实在资金占用上才能平帐,才能说明帐目清楚正确。有时帐目出错,差一万容易找出错误所在,差一分找错误比较困难,这需要会计把帐从头到尾复核一遍,看到底是核错了,还是账错了。

    无论时代如何变更,这个法则都不应该改变。

    偌大纸铺的管事,这个常识都不懂?竟预备自己出资垫资?

    显金脸色有点难看。

    她能够想象之前的账有多乱了一定有亏空,且,这个亏空不会小。

    “补平三文钱?”陈六老爷气喘吁吁地来,瞪了猪刚鬣一眼,“不懂事的东西!”

    一边说,一边从袖兜掏出一卷票子。

    “贺账房颠簸歧路来泾县做事,三文钱也是你说得出口的?”

    陈六老爷将捆成卷的票子放到显金手边,慈眉善目地笑,“贺账房,您看,这点银子补得平这笔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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